徐国民,1985年出生于甘肃省渭源县。有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散文诗》《飞天》《中国诗歌》《绿风》《诗词报》等报刊。
把思想情感和意志陈列在诗行中
朱忠元
我与徐国民先生素昧平生,更谈不上了解,对他的诗作发言,根本谈不上知人论世,以下看法皆源自他的诗集——《带着汉字出发》(中国文联出版社2014年版),正因如此,我感觉这样的评论更纯粹,更接近艺术的本身,更接近作者的本真。
从诗作中,我感觉徐国民对文字有着特别的敬畏,有着特别的感觉。他认为,“一颗颗方方正正的汉字,就是一颗颗方方正正的头颅,在浩瀚缥缈的时空,讲述历史千年的人和事,记录民族不朽的情与思。”(《后记》)因了作者对汉字的这种认识,作者把汉字方正的头颅累积在一起,让它指示天、指示地,叙写今人,追忆古人,用它“趟过思想的河”,用它“敲击故土”,用它“踱在时间的背后”,用它“触摸生活中的爱与痛”,作者让汉字带着哲思走来,走进故土,走进历史,走进心灵,走进情感,走成诗行。
据说仓颉造字之时,“天雨粟,鬼夜哭”,汉字本身的神圣性便由此而来,然而我通过印刷整齐的汉字看到,经过诗人精神和心灵熔铸的汉字是那样的多情、多样、多姿、多彩、多义。整本诗集中,汉字是一个重要的意象,是一个重要的比喻。关于汉字,诗中有这样的表述,“沿着一路汉字坚硬方正的头颅”(《清晨,在雄鸡的地图上看日出》),“瘦硬的汉字”(组诗《渭水河畔·寻“源”步行街》),“瘦长的汉字”(《想起了年迈的母亲》),“方方正正的汉字”(《灯花》),“干瘪的文字”(《梦日边》)等。关于汉字的功用,他写道:“你是人类的孩子 炎黄的子孙/往世书上留有你写的坚硬汉字”,“永恒踩着文字的尸骨站得更远”,“文字汇集了历史的血液/而语言本身却以故事填充记忆”,(《梦日边》)“长安路瘦长得如一颗坚硬的汉字”(《深夜,在李贺故居》)。显然作者坚信汉字能回忆历史,也能关照现实,能承载自己对于故乡的情与思。对汉字的敬畏,也表现在几近保守的诗歌语言里,朴实、宁静乃是其本色。
除此而外,我感觉徐国民先生是一个有大追求的人。这种判断来自于诗集中的组诗给人的强烈印象。一个爱写组诗的人肯定不会满足于瞬间的感受,而是把这种感觉不断延伸、拉长,把思想、感受、意念用文字串成串,变成一首一首的诗,沿着一个主题或者情感的线索不断地延伸,让“诗,从我的体内折磨我”(《梦日边》),直至将它变成长编或者组诗才肯罢休。无论是关于“泥土”(《生命的泥土》)、“雪”(《雪的另类章节》、《雪的组诗》、《雪的微笑》)、“一滴雨”(《一滴雨的情怀》),“一棵树”(《一棵树的断想曲》),无论“关于一些植物”(组诗《关于一些植物》)还是关于“迪厅”的断想(《迪厅断想曲》),都在追求对某种情感的竭泽而渔。如果不是有大追求,何必如此对待自己,又如此对待诗歌呢。从这里,我们看到了一种态度,一种对人生、对情感、对生活、对诗歌的态度。从写作的讲,能将一个物象所包含的意蕴和引发的可能臆想发掘殆尽,这不仅需要毅力还需要能力。徐国民显然具有了这种毅力和能力,诗集中关于“雪”的诗作,最能体现这种特点。本集之中关于雪的几组诗,除了故乡的雪是满载乡情的,比较具象而外,其它的雪在诗作中成为引发作者思绪、哲思的原点,成为作者诗情的触发点和燃烧点,由此延展开去,将“那会走、会跑、会飞的花”,“用白色火焰弥裹银白”的“六棱的生命”带来生命的思索不断地展开、燃烧,直到写出“待我慢慢地老去,化作雪梦的灵柩”诗句。我在想,一个人何以执着至此,难道你要把心呕出来吗?显然,徐国民是一个呕心对待诗的人。
另外,一个诗人在思考什么,在歌吟什么,这是情怀的体现。一个居于渭水源头的80后诗人,却以自己的诗作中面对了“民间的忧伤”(《民间的忧伤》组诗),面对了城乡的对立与蜕变(《城乡结合曲》),面对了汶川地震(《爱的遗骸——汶川地震一周年祭》),面对了舟曲特大山洪,面对了雅安、陇中地震;他把诗写在山洪上(《写在舟曲特大山洪上的诗章》组诗),把诗写在废墟上(《雅安:写在废墟上的诗行》组诗),用诗来记录陇中难以承受的生命之痛(《七月:陇中难以承受的生命之痛》组诗)。这一系列与这个年龄不相称的面对和书写,使我们看到了作者的情怀,这是一种心怀天下的大情怀。能够体现这种情怀的还有作者对乡村的无尽思索,还有对城乡蜕变的极度敏感,在他的笔下,乡村已很难看到其地域表征,似乎是一个普遍的乡村,可以说他对乡村的书写已经超越了个性故乡的概念,超越了自我故乡的歌吟,进入普遍的层面,无形中加入了当前人们对乡村乡情的缅怀潮流,只不过他是以诗歌的形式。
同时,作者是一个热衷于把现实感悟和思考变成抒写对象的人,是一个用诗的触角“回到村庄的腹地”人,是一个把诗的触角伸向村庄、村口,乃至故乡的雪、狗尾草、芦苇的人,是一个把诗的目光投射到铧犁、落叶之上的人,是一个把情感投射到农民工、父亲母亲的人。作者把对于这一切的感触“陈列在词语里、诗行里”(组诗《秋吹大地·君自故乡来,捎一轮圆月》),并“永将一个村庄挂在口边/永将一个村庄背负在肩”(组诗《坦白·方言》),并不断地追问“在城市的建筑群里有多长的路要走”(同名组诗)。在这里,我们可以充分地理解诗歌的职责是回到故乡,诗歌的职责是穿透乡愁。面对着乡村的衰落,尽管“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村庄带着/是我唯一的身份证件”(《村庄》),但面对着“山下是机器的蜂鸣”,回到村庄的我只能“在山坡上和一头牛对望”,“我踏青,它吃草/我看着它,它看着我/满口的乡音,满目的泪水”(组诗《民间的忧伤·在山坡上和一头牛对望》)。在这种背景下,诗人只能以诗歌的方式回到故乡,回到心灵的故土,用生命敲击故土,当然在这种精神还乡并不仅限于对乡村黄金时代的缅怀,而是更有深层意义。一个将乡愁洒满乡村的每一个物象的人,一个试图回到村庄腹地的人,如何找到心灵的归宿,这正是诗人不懈写作、歌吟的动力。
一本诗集,一百多首诗,涉及面之广,涉及的对象之丰富,令人感叹。作为80后诗人,其诗歌没有沾染一点现代性的习气,也没有所谓的清词与丽句,这一点就很使人感到意外。倒是作者在结构方面的处理,使人感到有些刻意。作为分行的艺术,作者在分段和分行方面刻意的追求既造就了其特色,也造成了阅读的困难。从分行的角度讲,作者十分喜欢这样分行,如“一个我,一个你 以及/我的你,你们”,“喊出一个人的名字 以及/想念一个人顿生的悲哀”……,我以为,在诗歌这种短小精巧的文体中使用“以及”这样的虚词本身是奢侈的冒险,这样的分行更是冒险。同时,我们可以注意到的是,作者更喜欢分段,细细阅读,除了一些短章的诗作,作者往往会将不长的一首诗分为两段甚至两段以上,这样的分段在造成章节的跳跃的同时,也造成了意绪的跳跃,也造成了情感意脉的不连贯,有“断章”的感觉。在这样的处理中,我们似乎看到了独立篇章大于整体意义的现象,有的诗作中的部分章节具备了独立的意义,无需刻意地追求组诗的效果。这正如罗丹雕塑中的那只手,一旦具有了独立意义,是可以脱离整个而独立存在,还是使其独立为好。正是从这意义上,我更愿意肯定作者的那些短章。在那些精妙的短章甚至断章中,有关于人生乃至生命的感叹,有主体的生命表征,不仅带有37℃的体温,更带有对文字沉重、方正、坚硬抑或柔软的感悟,情感的多向度与文字的多层次相向而舞,将生活的感触与生命的感悟徐徐敞开、解蔽,实现了以短小而精粹的形式叩击厚重生命的目的,一个诗人有这些就足够了。
在诗行中排列故乡、历史和生活,在诗作中陈列思想、情感和意志,“带着汉字出发”,徐国民一定会在诗歌的途路上走得更远,用方方正正的汉字写出更多带有体温的诗篇。
朱忠元,男,1970年生,教授,甘肃天水市人,中华美学会、中外文艺理论研究会会员,甘肃美学学会理事,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黄河文化研究会会员。1994年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中文系,同年进入兰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从事教学工作至今。先从事大众文化研究,成果为《大众文化批评》(第二作者,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相关文章刊于《当代文坛》等刊物;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论、文艺美学,成果刊于《文学评论丛刊》《西北师大学报》《甘肃社会科学》《社会科学辑刊》等省级以上期刊;偶尔从事甘肃本土作家、作品评论,文章刊于《文艺报》《文学报》《甘肃日报》《飞天》《丝绸之路》等报刊;近年主要从事文化资源的艺术转化研究,成果刊于《学习与探索》《甘肃日报》等刊物。
一个80后诗人的情怀
——从“意境”二字谈徐国民诗集《带着汉字出发》
鲁彩苹
近期在研读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恰逢渭源80后诗人徐国民先生的诗集《带着汉字出发》。中国是一个古老的诗歌的王国,在中国诗歌的审美当中,“意境”是其最高境界。何谓意境呢?意者,《说文解字注》曰:“志也,察言而知意也。”境者,竟,《说文》曰:“乐曲尽为竟。:“曲之所止也。”后来,随着语义的流变和延伸,境的意义由抽象的乐曲停止的时间,:“竟,俗本作境,今正。乐曲尽为竟,引申为凡边境也。”而后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境界一词通过经义的阐释,逐渐被引入到诗歌的审美范畴当中。近代学术大师王国维先生便是这一学说的集大成者,王国维认为:“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种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性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可见,在文学艺术当中,境界的意义也逐渐由时空的物质层面上升到一种界定艺术表现形式的抽象层面。诗歌的意境,专指一种空灵美妙的艺术空间,亦即精神领域中一种特殊的审美现象。它衍生于实象而又大于实象、高于实象,是围绕在实象之外而形成的某种具体的、特殊的艺术空间。恰好在我看来,徐先生的《带着汉字出发》就完成了诗歌由表现于实象而大于实象的情景交融,大于实象继而超然象外的个人情怀的抒发的最高审美理想。
从上述关于“意境”的论述可以看出,诗歌的意境首先衍生于实象,且必须依托于实象。《带着汉字出发》之“汉字”本身就是一个个有着“方方正正的头颅”(50页)的客观存在。一个渭水河畔的80后诗人,带着汉字出发,“趟过思想的河”,“用生命敲击故土”,这还不够,他还努力“踱在时间背后”,用一颗诗人炙热的心“触摸生活的爱与痛”。于是雨、雪、树,村庄、村口、大地、狗尾草、芦苇,某个成语、孩子、一只停泊在鸣翠湖的鸟、观音山、南宫山、祖国、春天的一支兰、长安、渭水河畔,舟曲特大山洪、废墟上的雅安、七月受难的陇中、年迈的母亲、李贺、屈原、曹禺、小学等等纷繁复杂的意象涌入年轻诗人的眼中、心中,表现于旗帜上高标着“抒情”这两个大字的诗歌之中。乍一看来,不同气质、不同格局的实象似乎一股脑地、甚至是有些散乱无序地堆叠于诗人的作品中。仔细分辨,其实不然。上述纷至沓来的诗歌意象,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个类别:以雨、雪、树等为代表的大自然;以村庄、村口、渭水河畔为情感寄托的故土;由观音山、西安、小学映照的诗人关于生活的思考和热爱;由祖国、舟曲特大山洪、废墟上的雅安所折射出的一个80后诗人的宽广视野和赤子情怀;还有对李贺、屈原的吟诵那是诗人之间的酬唱。可以说,从上述一系列诗歌意象的罗列当中,《带着汉字出发》向我们展现一个年轻人崇敬自然、热爱故土、眷恋祖国的视野和心胸,思考人生、感悟生命、悲悯万物的气质和情怀。
诗歌是主情的文学,王国维言:“一切景语皆情语”。不错的,《带着汉字出发》并不是为了简单罗列诗人在和汉字为伍,行走于人生路上的阅历见闻。自然、故土、祖国等一系列的客观物象都是为了服务于诗人那一颗随时准备着跳出胸膛,热烈呐喊的心脏!徐国民先生的诗歌再一次印证了“诗是跳出来的心,心是藏起来的诗”的论断。因为,在欣赏徐先生作品的过程中,我发现多姿多彩、情感各异的“泪”贯穿在诗行之间,支撑着充满了人情、人性、人格的抒情主人公或倾诉、或吟唱、或思考、或高歌、或呐喊!“在河之洲,我拾遗一滴洁净的水∕透剔 是你柔波里我被珍藏的幸福泪”(26页),这是对一滴雨的敬仰,更是对爱情的礼赞。“我被荒唐包围的辛酸泪”(42)是因为《在故事里回望》,感叹于女娲造人之后的沧桑巨变。生活中不光壮美的自然和历史使诗人的泪或幸福或辛酸。即便是“风从车窗吹过”这样一个细微的瞬间,也会被敏感多思的诗人捕捉,直至“一再让我感到流泪的幸福”!(49页)如果诗人的泪仅仅是为壮美所征服,为美好的瞬间所触动,那么80后的年轻诗人,他的诗歌的格局不免单一了一些,他的情怀也不免单调了一些。然而,当我读到《民间的忧伤(组诗)》的时候,那种诗人对于历史的沧桑感、厚重感的关照和对民族责任感的抒发不禁扑面而来。诗人“手捧泥土像捧起∕我的姓氏 祖先的骨骼”,因为眷恋于“满口的乡音∕满目的泪水”,而塑造出一个“是多么地想脱掉一双外出的皮鞋”的朴实真纯的眷恋故土、植根于民间的抒情主人公的形象。《带着汉字出发》当中,诸如“流泪的双眼丈量世界”(120页)、“请许我以眼泪的多情告白:”(134页)、“一滴欲落的泪”(147页)、“天空离我不远,我的泪和雨水”(211页)、“让我感到流泪的幸福”(228页)等此类饱含深情的描摹随处可见。因为在充满对自然人生终极关怀,对社会历史不断拷问,对祖国故土无限眷恋的年轻诗人眼中,“一草一世界,一泪一天堂”(23页)。至此,徐先生诗歌当中的客观存在,在诗人诗情的感染之下,已经发生了超越和升华。它们不仅是汉字记录下的生活的点滴瞬间,更是诗人37℃体温的温存提炼。
然而在诗歌的意境当中,情和景的交融并不是其审美理想的最高境界。在诗歌的实象(客观存在)和实象之外(主观情感)两者得以艺术地展现之后,诗歌的最高理想是“超以象外,得其环中”,达到诗歌最深广、最具光辉的最高层面——塑造出一个鲜明的、光辉灿烂的抒情主人公的形象。《带着汉字出发》做到了。从诗人“一草一世界,一泪一天堂”的低吟浅唱之中,“——大爱,就是爱济天下”(198页)的有力呐喊之中,“给我一个生命的定义∕空空口袋里的身份证∕一时使我身份不明”(24页)的个体关照之中,“而我,谨愿是一块记忆的陶胎∕梦回大唐,回到最早的泥土”(152页)的历史思考之中,“用一块血泪的泥巴∕还原历史一段鲜活的记忆∕用三种生命的色彩”(152页)的生命感悟之中,“那么红的太阳,从一个人的眼中开始∕从中国西部一个刚醒来的村子开始∕从老祖母笑眯眯的小眼睛开始”(169页)对祖国的热情讴歌之中,“一手将全家的收成∕捏了又捏”(224页)对漂泊于城市建筑群农民工的深情描摹之中,最终我听到了一个年轻的80后诗人带着汉字向诗歌最高理想出发的宏伟交响。在诗人的心中,一定有一个大大的梦想,那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千年的波涛里∕是以船为岸,还是以岸为船?”的关于诗人情怀跨越千年的执着,是“风吹五月,端起我心中的阳光∕总有一只忧国忧民的手抚摸着民间”的关于诗歌表达的信仰。一首《端午节,想念屈原》完成了一个80后诗人的诗歌情怀与伟大诗人屈原之间的千年酬唱。哪一个中国人,不知道屈原的诗歌、屈原的人格、屈原的梦想呢?那么徐国民先生的诗歌,包括他想念屈原,又何尝不能反证诗人的人格、诗人的梦想呢?
我在冬天2015年的最后一天,写下关于徐国民先生诗歌的点滴感受,重新读一遍《带着汉字出发》:“在这个秋天,你们高唱丰收的秋天∕我谨以一头中国老牛的眼神∕翻土耕种写下诗行∕写下春天和秋天 光明和黑暗∕与生活再接近些清除杂草∕让我看到你的孩子和这些文字的内部∕那么地透明那么地接近丰收∕带上汉字上路,我37℃的体温/沐浴这些沉重的文字/这些方方正正的头颅”!突然泪流满面,这是一个80后对另外一个80后关于2016年的最美好、最真诚的祝福!
鲁彩苹,出生于1981年。2000年由永登师范学校保送就读于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2004年被保送,在西北师范大学继续攻读汉语写作硕士学位;07年毕业后,进入兰州城市学院文学院工作。先后在《名作欣赏》《兰州交通大学学报》《丝绸之路》等各大刊物发表论文20余篇。
(本期编辑:王泽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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